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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与当代元素的碰撞 ——访斫琴家王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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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8998 | 回复0 | 2017-3-9 09:33: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说起古琴,恐怕没有人不知道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伴着古琴声缓缓展开的画卷。
说起斫琴,恐怕没有人不知道古琴制作师王鹏。
因为那张琴,正是出自王鹏之手。
我们本也是抱着采访斫琴家的态度前去钧天坊,却看到了另一个对传统生活和当代艺术都抱有极大热情的设计师王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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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古琴的斫琴家
不过,话还得从琴说起。就算不再讲二十多年前王鹏从音乐学院古琴制作专业毕业,之后却十年无缘制琴的故事,就算不多说王鹏在生意小有成就时,毅然重返斫琴事业、成立钧天坊的经历,那也必须说说今天的斫琴家王鹏。毕竟,琴,才是钧天坊的灵魂。
初到钧天坊,就看到一个巨大的琴形雕塑立在门前,琴上以粗绳做弦,松松地横过“琴面”,缠绕在石像背后的两个巨大的“雁足”上,琴面亦有圆点,以示徽位。雕像后的大院中有两座池塘,一为龙池,一为凤沼,象征古琴底板上的两个音孔。引人注意的是,凤沼池边竟有两棵漆树,这是王鹏专门从漆树产地移植过来的,灰白色的树干上间或留有已硬化的黑褐色汁液,了解斫琴的人都知道,这正是制琴所需的重要原料——大漆。
在古琴诞生已几千年后的今天,制琴工艺依旧沿用古法。一张琴的面板和底板在粘合之后,需要上灰胎,用的就是鹿角霜磨成的粉末与大漆的混合物。制作一张琴,灰胎要刮多遍,所用的鹿角霜粉末由粗至细,从80目一直刮到200目。每刮一次灰胎,就需要一周多的时间等待它变干,然后再刮第二遍。一张琴在刮20多遍的灰胎之后,仍需自然存放一段时间。因此,用天然的大漆制作一张琴,至少要一到两年的时间。
古时制琴,上灰胎时,多选在江南的梅雨时节,梅雨季节气候温润,物候相宜。然而在制琴这一两年的时间里,季节和气候等影响古琴品质的因素还有很多,想制成一张好琴,实属不易。所幸的是,“现在技术上已经不成问题了”,据王鹏介绍,现在北方也可斫琴,在地下室中就可以人为制造江南的梅雨环境,地下室墙壁湿润,温度可控,一年四季都很适宜。
然而,除却外部环境的限制,制琴的最难处在于对声音的把握,古琴由面板和底板粘合而成的腔体振动发音,而腔体外裹着的灰胎会抑制振动,在这一扬一抑之间,声音的度就很难把握。“古琴的制作和其他乐器不一样,不是声音越大越好,也不是越小越好。面板做薄了,腔体振动太大,声音就大;腔体做厚了,声音本来就小,灰胎再抑制振动,声音就更小了。”声音的大小只是考量琴的质量的一条标准,斫琴还需考虑声音的丰富程度,“如果灰胎抑制振动时抑制的是声音的优点而不是缺点,那就更失败了。”
“不过对我来说,技术上的问题已经不是难题了”,谈及古琴的制作,王鹏介绍了诸多诀窍,最后却轻描淡写地跟上这样一句,“如果光会做琴,那只是木工。”斫琴之上,尚有对琴艺、琴道的追求。斫琴与琴艺,当属器与道之分别,仅仅成为一名斫琴师,并非王鹏的目的。
在王鹏看来,会弹琴,懂琴,才是斫琴的“必修课”。如果不懂音律,不会演奏,斫琴时就不知道如何让琴发出最好的声音,而斫琴技艺的提升也会增进演奏者把握音色的能力:“如果你知道面板在什么地方偏厚,弹的时候就会稍用力弹,声音就出来了,什么地方面板偏薄,就无需使太大的力气。详细了解琴的结构,吟猱绰注的时候就知道如何恰到好处地用力,演奏的效果就会更加完美。”《中庸》有言:“尽物之性。”大抵如此。

“心中有一张天琴”
在钧天坊王鹏的工作室中,四壁之上挂满了形制不同的琴,常用的仲尼、伏羲、蕉叶、落霞自然陈列其间,古代四大名琴——号钟、绕梁、绿绮、焦尾——亦在其中,墙脚一侧的木架上还摆满了造型各异的样板,堆得足有一人多高,这些则是王鹏自己研制的琴形样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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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书中有记载的样式有51款,王鹏在斫制传统样式的同时,也自行研制新的琴形,至今已斫制出新琴样式80多款。环顾四壁,有琴名曰“纯钧”者,典出古代名剑,琴形似剑,以剑胆蕴琴心,颇有王者之风;有琴一双,名曰“苍璧”“玉琮”,灵感来自祭天地的礼器,琴形端庄,色彩古朴,望之有青铜器的观感,《周礼》中记载“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正是这敬天地的礼器;另有琴名曰“净瓶”,形似观音大士手中玉净瓶,制作此琴,需选择极厚的面板,再挖出腰型,才能呈现出玉净瓶般的圆润弧线,琴头护轸向内微收,精美绝伦。
说到这些新研制的琴形,王鹏自己也很兴奋,他站在挂满“作品”的墙壁之前,神采奕奕地为我们介绍每张琴琴形的来源、肩腰的设计和声音的特色。有些式样看似相似,却在肩型、尾部、抑或护轸处略有差异。有的琴则因形制不同而在音效上显现出细微的变化,有的以飘逸见长,有的以方正为上,有的灵动唯美,有的厚重刚强。古琴作为乐器,声音的完美是首要的评判标准,在突破了音色的技术难关之后,音色与形制的搭配,继而成为评价古琴的重要美学因素。
“这张叫做‘青鸟’,青鸟是凤凰的祖先,是高飞的大鸟,这是被风荡起来的翅膀。”说着,王鹏指示我们看腰上的流线型设计,神色中露出得意之情。翻过琴身,琴的底板形状颇为动感,弧线润泽自然,仿佛大鸟高飞,翼若垂天之云,龙池下方刻有铭文:“北有鹏兮,遗我青鸟,系之以丝,乐乎杳杳。”暗嵌王鹏名字于其中,可见他对这张琴的喜爱程度。
然而当我们问到哪张琴使他最为满意的时候,王鹏却说:“永远都没有。”在王鹏心中,有一张“天琴”不可达到,音色、造型完美统一,超越语言的描述,超越审美的维度,甚至也超越“九德俱全”的标准,“那是古琴的最高境界,是激励我继续斫琴的目标,也许有一天我的琴会变成这样的琴。”

从生活美学到文化修行
2012年,王鹏提出“生活美学”的概念,希望不只是把古琴当作乐器,而是以古琴为中心建立立体的生活方式,将古琴与当代艺术和生活相结合,打通传统文化与当代生活之间的关系,建构出古今“无痕”的生活体验。如今,王鹏又提出“文化修行”,希望打通古琴与其他艺术门类的界限,在修行中切身体验传统文化的理念。
“文化应当变成生活,而不是全变成知识写在书上。我想借助传统文人的生活方式,把文化融入生活,从而推广和传播传统文化。”于是,王鹏开始从事文化生活的普及活动,所以现在钧天坊,不只制琴,也做琴桌、香案、茶台、书柜,还有当代的空间设计和艺术品创作。
王鹏常说,宋代的审美是最传统的文人审美,“最传统的审美标准就是中庸,这和弹琴是一样的,《溪山琴况》里说:‘兴到而不自纵,气到而不自豪,情到而不自扰,意到而不自浓’,说的就是要文雅和适度。”
然而以古代审美为标准,却不是要复古。“如果非得穿着汉服才能弹古琴就太刻意了。传统的内涵不能变,之后要与当代的创意相结合。”说着,王鹏从桌上拿起一件木雕指给我们看,这是一棵四五百年的老杉木的芯,被蚂蚁筑成了巢穴而形成了木雕,杉木心已被蚂蚁蛀得近乎镂空,纹路细密却好像极有规律,“看,它多像当代艺术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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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天坊设计的家居风格也是一样,陈设古朴,但在理念上也有当代艺术元素融入其中。钧天坊内陈设的家具一部分也是以大漆工艺制成,与古琴气质极为相合。香案、书柜边,散石做椅,均无固定形制,身处室内,竟有园林野趣,畅然舒心;琴桌、茶案造型圆润,全无棱角,似写意笔墨,也像概念性的当代艺术作品。音乐厅的桌案上刻有朵朵梅花与泠泠水纹,对应的正是《梅花三弄》和《流水》两首琴曲。厅堂外楼梯间的墙壁上刻有《梅花三弄》的琴谱,暖光打下,光影之间,竟有梅花枝叶,横斜壁间,平添生气。
这些陈设的设计者,正是王鹏。斫琴之外,王鹏更像一个极有热情的设计师,对文人生活中的种种物什充满兴趣,也乐于把文人理念落实于实物之中。“一会儿我带你们去看昨天刚做出来的漆器雕塑,我把米芾《研山铭》里的‘砚山’放大复原了。”说起这雕塑,王鹏显得异常兴奋,采访结束后,王鹏立刻带我们前往展厅,看这座巨形雕塑。只见一幢巨大的漆制雕塑横卧于展厅中央,长有几米,高若两人,似屏风般将展厅隔断,漆色乌黑亮泽,如石笋般延伸弯曲,上有峰峦叠嶂,活灵活现,整座雕塑浑若一体,仿佛不经雕琢。
这块“砚山”原是宋代书法名家米芾收藏的一方奇石,是文人案头清供,据说是南唐后主李煜的旧物,几经流传,到了米芾手中。据《志林》记载,米芾得到这块砚山之后,狂喜之极,“抱眠三日”,挥毫写下传世名作《研山铭》。在《研山铭》的最后,附有砚山的平面图。然而砚山在宋代之后再度失传,只剩下《研山铭》后的附图以供文人临文嗟叹。
平日里,王鹏就非常喜欢米芾的书法,案头常放有《米芾全集》以供不时翻阅。如今,王鹏把这座砚山放大复原,在书法、陈设与当代雕塑艺术三者间完成了一次跨界的艺术创作。“中国的艺术美学是兼通的”,对于自己在艺术设计领域的成就,王鹏自信满满,向我们展示了许多得意的设计作品,颇有当年齐白石称自己“诗第一,画第四”的神色。

回归“一个人面对一张琴”的境界
为了推广文化修行的理念,近年来王鹏一直倡导古琴与其他乐器或艺术门类之间的合作,例如策划古琴与大提琴、古琴与吉他、古琴与昆曲的对话音乐会,古琴与传统文人生活方式的展览,场景式地展现传统美学,从而让更多的群体对古琴感兴趣,让世界感受到东方的智慧。
“我说过一句话:古琴拯救世界。听起来有点大,其实不然,古琴是中国的音乐,是东方智慧的载体,声音的能量能够改变人的思想。”有哲人曾感叹过:语言或许是可以骗人的,但是音乐不会。听乐曲时,不一定把音乐具象地展现出来,也不一定苛求声音代表着什么,而是感受由音乐所承载的意识的流淌,自然就能感受到声音的能量。太史公言:“音乐者,所以动荡血脉,流通精神而正心也。”正是如此。
“弹琴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回到一个人面对一张琴的境界。从简单的音乐中,返其天真,涵养性情,净化人心。”一人,对应一琴,正如五音对应五行,五行呼应五脏。角徵宫商羽,木火土金水,与肝心脾肺肾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儒家有言,“琴者,禁也”,力求平和;道家其意在心,需去除繁缛,方返其真心,与物相和;佛家攻琴如参禅,于七弦之间顿悟佛理,明心见性。儒释道三家,都重在平和浑融之美,回归自然,反哺真心。
“一个人面对一张琴,我小而宇宙大,所以眼界要宽,才能不执拗于小事。一张琴面对一个人,宇宙小而我大,反归自身,朴素性情,中正平和,才是琴道。”
这一番话不禁使我想起,王鹏工作室的墙上还有一张琴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与众不同的是,这张琴上刻有唯美曼妙的雕花,自琴面向下镌刻出似水纹又似祥云的图案。“这是我和中央美院的陈琦老师合作的作品,琴面上是他刻的版画,非常漂亮,用朱砂把琴面填平之后,也可以弹,”王鹏停顿了一下,“不过这属于概念性的当代艺术作品,不是古琴的发展方向。”
那么古琴制作的发展方向是什么?
“素雅,和简洁。”王鹏简短地答道。


2014年11月 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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